【芽光】大城小事
太棒了
*对现实中的两人不了解,所有臆想均来自歌词
*勿真情实感,勿上升真人
*10/31略作修改
这里每天有人来 有人走
这里每天都有无数个故事在发生
——Jony J 《My City》
01
这一趟永不回头的时光列车
肖佳和郑光有过一次旅行。
就他们两个人。
从南京到福州,铁路全长1169公里,K字头的车,跑了24个小时,把日升日落白天黑夜过了个囫囵。
郑光没怎么吃过苦,这种漫长的车程挨得他筋骨酸疼。
出站的时候郑光伸了个懒腰,道:“操他妈,感觉过了一辈子!”
肖佳那年才23岁。
所有跟天长地久有关的词落在耳朵里都风过无痕,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递了根烟给郑光,心里多少还有些嫌弃郑光娇气。
等郑光接过,肖佳才发现这是最后一根。
他将烟盒捏扁丢进一边的垃圾桶,轻声骂了句“操”。
郑光点了烟吸了一口,又递还肖佳。
两人站在福州站的广场上分了最后一支烟。湿热的海风卷着郑光的长发,郑光热出一额头薄汗,在南方过分明亮的阳光下显得狼狈又鲜润。
肖佳就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温柔的软了一下。
那是2012年5月的事。
郑光的新专辑《启点》刚刚制作完成,计划还要搞一次巡演。他们在上海路那边的小酒吧,一帮人一起喝酒吹牛顺便讨论适合巡演的城市。
中国那时候Hip-hop发展有点起色的城市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其实也没什么好选的。大家说了两句就跑了题,热烈的议论起各地的厂牌和rapper。说到最后又说回南京。南京还没有知名的厂牌,有人起哄说:“光爷回来了,光爷搞一个。”
郑光就不置可否地笑,然后说:“你妈逼,你们不是来帮我商量去哪个城市巡演的吗?扯那么远!”
肖佳突然说:“福州怎么样?”
肖佳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会突然提起福州。
可能人需要一种归属感,需要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出生的城市、比如生活的城市。说起来都是“我的”。
上海和北京当然都很好,成都和西安也不错,可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肖佳那时候一无所有,所以只好把城市算作自己的。
郑光转头看肖佳。
郑光眼睛不大,那晚又喝得有点多。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腿架在扶手上,一手夹着烟,一手托着脑袋。那点不甚清明的目光透过层层缭绕的烟雾传过来的时候就带着点朦朦胧胧的欲说还休。
肖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鬼使神差的避开了视线。
肖佳那时候和郑光还不怎么熟。
“不怎么熟”是肖佳自己的心理距离,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肖佳比郑光小三岁。
但是说唱圈日新月异,年轻人风起云涌,差三岁简直就是差了一代人。
郑光前一年复出才二十五,搁哪都该是社会新鲜人。但那年头说唱只是青春一场躁动的梦。梦醒了就得各奔前程,柴米油盐。大学时一块玩儿说唱的朋友各自有了生活,唯一坚守的郑光不想做前辈也只能是前辈了。
肖佳后来在那首他和郑光彻底撕破脸的《陪你作个秀》里嘲讽郑光“卖个老再让他们围着你转”,仿佛郑光卖老是个伪装。
其实哪里还用“卖”。95年出生的小青龙何程会理所当然地DISS郑光“86年的老前辈娘炮到打FJ都TM学不会”。
在年轻人那里,“老前辈”和“娘炮”都是骂人的话。
前辈的道路千千万万,郑光选了最伟光正的一条走。
郑光小一点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
乖孩子怎么会去搞说唱。
总归还是要有一些说不出口喊不出声的迷茫和痛苦,才能从一种诞生于贫民区的文化里找到灵魂的共鸣。
但是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终究会长成什么样。
郑光再怎么长,也没能挣脱家庭教育的影响。
他自小学绘画学音乐,学得磕磕巴巴不情不愿,28岁生日前还是画了一幅竹子送给父亲,上书“高风亮节”。
一个人与自己出身的对抗是一场惊心动魄却又毫无意义的战争。
大多只能以和解告终。
郑光做了前辈后待所谓后辈和颜悦色,出手大方,能帮的都帮。连父母看到都说他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懂事了。然后把这一切归功为给郑光找了份差强人意但还算正当的职业。
郑光在南京人民广播电台上班,主持两档音乐节目,一周五天。
Hip-hop不养人,只能人养Hip-hop。
肖佳是郑光的学弟。南京说唱圈就那么点大,真想认识早就好认识了。但是直到2011年的音乐节,肖佳才通过赵一腾认识郑光。
肖佳当然知道郑光。
2007年的孟达肘击事件引发了海峡两岸rapper之间有史以来最激烈的diss事件,肖佳当时正在念大二。
郑光的《DISS大支》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一首,那句“其他diss你的歌不值得我去听,我的歌才能代表大陆最吊的水平”牛逼哄哄意气风发。
肖佳那时候是有些自豪的。
这种自豪里混着民族感、地域意识以及校友情,但也因此把郑光推得更远。郑光像是一个写在书里的人。“我以后会比他更屌”的想法对年轻而骄傲的肖佳来说,远胜过要去认识郑光。
2010年肖佳毕业后在酒吧驻唱,每个月学三十首歌,每个礼拜允许他唱两首自己的歌。
操。
肖佳对着津国的镜头说,操。
他在试用期满后拒绝签约,但最终迫于生计不得不离开南京。
生活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
2011年肖佳被介绍给郑光的时候,郑光高兴地道:“哎,我知道我知道!我学弟嘛!”特别熟特别亲切的样子。
那是在顽石音乐节的后台。
他们一帮rapper结束后一起去喝酒。
半途郑光过来和肖佳聊天,郑光热情的说你应该回南京,南京的说唱一定会走起来的。你一定会走起来的。
肖佳当时心里一热。
等接触得多了才发现郑光对谁都是那个样子。
这没什么不对,也没什么不好。
圈子里都说郑光是个热心人。
肖佳后来回到南京,进了郑光的圈子。和圈子里的其他人一样,跟郑光去演出、拍MV,也一起喝酒聊天瞎胡逼。不熟就不熟在这个一样。因为都一样,好像也就没所谓熟不熟。
郑光看着肖佳。
肖佳又转回头看郑光。
肖佳眼里带一点点挑衅,像是期待郑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有人说:“啊?福州?福州没什么厂牌啊。”
又有人说:“有万妮达啊。”
话题就转到了女人身上。
郑光转开视线。
男人谈女人总归是起劲的。时间消磨得很快,所有人都喝得迷迷瞪瞪。
半夜散了场,郑光挨个送他们回去。最后一个是肖佳。
车子开到肖佳那破旧的出租屋楼下,郑光问:“喂,你还行吧?”
肖佳揉了揉眼睛,推了车门下去,说:“行啊。”
五月南京的夜,风吹得爽净利落。肖佳脚下晃了一下,伸手扶住车身。
郑光说:“你他妈慢点。”
郑光说脏话的时候都是一种温柔的腔调。
这点肖佳也是。
他俩表面上都没有攻击性,斯斯文文的样子。
肖佳靠着车子点了根烟。
郑光扒着车窗探出头,也没急着走,嘴巴里随意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那晚月色极好,风淡云轻。
月光把他俩在地上投成细长的影,晃晃悠悠地在寂静的时空里伸展。
肖佳抽完一根烟,说:“你妈逼哼得我想尿尿!”
郑光笑了一声,口里就发出“嘘嘘”的声音。
肖佳抬脚要走,郑光突然问:“福州好吗?”
肖佳愣了一下,道:“好啊。”
过了两天郑光给肖佳打电话。
郑光说:“我们去福州走一趟,做个考察。”
肖佳不知道这事怎么就变成了“我们”,但是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就说:“好。”
02
野心大是我的本性
他们在南京站上车,火车一路往南。
时值初夏,江南的绿深浓浅淡不一,层层叠叠如同油画。
郑光看着车窗外说:“我们南方的绿就是好看。”
南京在长江边上,被长江分了南北。郑光出生在南边,一直自认是南方人。以前南京人说江北区,就如巴黎说外省,城市说乡下。
殊不知肖佳听了就笑。
肖佳说:“在我们看来你们统统是北方。”
这就是地理环境的差异,刻在骨子里的不同认知。
但人文教育在弥补,大家就都修饰出相似的摸样。连肖佳和郑光都可以看起来很相像。
他们好像一样热爱Hip-hop、一样思想自由、一样自尊自我。
郑光以为他们是同类人,以为肖佳赞同他,就把这个“我们”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郑光经常对肖佳说“我们”。
可能是因为“我们”听起来有一种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亲切感和认同感。
郑光说“我们不如坐慢车”、“我们选下铺”、“我们住民宿吧”……旅行的事都是郑光张罗的。从买车票选旅馆到提醒肖佳带几条内裤。
说了“我们”就好像是两个人的决定。
肖佳没有反对。
肖佳没有反对不是因为他认同,而是还没到反对的时候。
那时候的肖佳空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空有一腔抱负却不知前路在哪。
郑光却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郑光流露出一种无所畏惧,浑不在意的劲头。
肖佳愿意看一看郑光的路。看一看郑光会走成什么样子。
但是后来肖佳就受不了郑光的“我们”了。
郑光有句歌词:唯一不改变的就是改变。
这当然不是郑光首创,这是普世真理。
同样一句“我们”,随着年龄和心境的改变,听上去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当时肖佳听来还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游离,到了2013年的时候就觉得热血沸腾,再到闹翻后听郑光说“我们”,肖佳恨不得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2014年5月郑光最后一次跟肖佳说“我们”。
那是在紫金山中山陵。
392级台阶爬得肖佳差点断气。
那段时间肖佳状态特别不好。心情不好,身体状况也差。
他喘着粗气俯瞰着石头城。
江风呼啸,天地苍茫。
郑光说:“肖佳,我们重新开始吧。”
《春光乍泄》里何宝荣说:“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肖佳不知道郑光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从头来过。
天若有情天亦老。
2012年的时候肖佳还能听郑光说“我们”。
他们度过了还算愉快的头四个小时。从2Pac、Jay-Z到东西海岸文化差异;从阴三儿到西安最新成立的团体红花会;从OldSchool、Hardcore到Trap……2012年的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人们还没有现在这么离不开手机。两个人的出游,真的蒙头大睡或者埋头看书总归是有点不好意思的。郑光和肖佳都做好了长聊的准备。
但是四个钟头是个坎。
前四个钟头叫天南海北的胡诌,说什么都行。说过了四个钟头再往下说,就不能不掏出一点内心最真实的东西了。
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分歧。
彼时正是傍晚,落日染红了整节车厢。肖佳迎着光,夕阳像是在他眼里点了两簇火。
郑光从没看过这样的肖佳。
郑光认识肖佳的时候,觉得这年轻人削瘦、沉默,有一点困兽的焦躁。他巨大的才华被困在生活的艰难中,又选择了这样一条孤独的路。
郑光是准备好孤独的。
郑光刚开始搞hip-hop不是为了钱,所以特别忌讳谈钱。他是早期那一批rapper,年轻的时候都不缺钱,有父母供给。故而把地下世界视作精神王国,把孤独视作荣耀,把永沉黑暗视作对黑暗的挑战。
当然随着年岁渐长之后能不能坚持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肖佳不是。肖佳连想都不这么想。
肖佳说:“这些都不冲突。并没有什么天生就是商业的、主流的,你把歌做好了,你就是商业的、主流的。”
郑光就有些生气。
郑光说:“那也太俗气了。跟Trap一样,歌词里除了金钱和性还有什么。”
肖佳不以为然地道:“Trap也不过是一种音乐形式。”
太阳完全跌入地平线,天空布满了浓稠的绛紫色的晚霞。
肖佳的面目开始变得模糊,只有刀凿斧劈的轮廓勾出浓重的影。
郑光感觉有一点冷。
他“嗯”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郑光讨厌Trap。
还要把这种讨厌披上一层理客中的外衣。
因为Trap确实只是一种音乐形式。每一种音乐形式都有他存在的理由。郑光只能说他不怎么喜欢Trap。
这本来不是事,问题在于太多人喜欢Trap。
当你觉得一样东西丑的时候,虽然理智上能接受审美的多样性,但还是希望更多人跟自己一样看到的是它的丑。
到了2015年,Trap对郑光来说就不仅仅是丑那么简单了。
它成了一个分割点。
左边是郑光这些“落伍的老家伙”、右边则是新生代。
后来郑光做了一首《是不是这样你就满意了》来反击,以证明老子不是不能做,老子只是不愿做。
但其实这根本就没有区别。
郑光就是不能做出大量的Trap。不管是能力上的不能,还是心理审美上的不能。
2017年《中国有嘻哈》燃烧整个夏天,带来说唱界的大地震,Trap大行其道。
肖佳根本就不管这些。
对肖佳来说音乐才是最本质的,什么形式都是狗屁。
而好的音乐就应该所有人都听到,就应该横扫一切带来一切。
什么是好的音乐?
肖佳自己的。
当时肖佳没有说这些话。
他看郑光面露不快就站起来去厕所抽烟,终止了谈话。
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
夏天疯长的野草在火车高速行驶下刷出一片凌乱模糊的影,把世界搅得七零八落。
肖佳想等会回去要不要找个话题缓和气氛,心里又有些不愿意。
他抽着烟,感到孤独又焦躁。
03
我很了解 我们走的方向相反
肖佳和郑光的分歧是骨子里的。
他们出身不同、成长环境不同、连喝的水都不同。这注定了他们的思想不同、追求不同、做事方式不同。
虽然他们都是rapper,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rapper。
肖佳和郑光是不应该相遇的。
就算相遇也只应该擦肩而过,相忘江湖。彼此说不定还能留个惊鸿一瞥的好印象。
但是肖佳和郑光就是在南京相遇了。
他们生活在一个城市,混同一个圈子,做同一件事。
2014年年底肖佳再一次离开南京。
9月1日那天肖佳在微博上发了很多之前删掉的旧MV。
那是他第一张混音带《J HOOD》里津国帮他拍的,有很多当时的朋友帮忙客串演出。
当然也有郑光。
《Daddy's Lil Girl》里郑光演了个猥琐男,2012年首发的时候赵一腾个戏精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委屈人家光光。肖佳回说是本色出演。
赵一腾让郑光DISS BACK,肖佳说有机会的,可能就在他的下部MV里。
那时候肖佳还想着要给郑光的MV客串。
那时候想了很多事,有过很多计划。
他们是有过一段好日子的。
那时候肖佳给郑光打电话不分昼夜。
郑光被吵醒迷迷糊糊地问:“干嘛?”
肖佳兴奋地说:“给你听我新写的歌。”
然后郑光就彻底清醒了。他套上外套冲出家门,驱车到肖佳的小破屋。
南京的冬天死冷死冷,江风吹得人灵魂里都掉冰渣,还不给通暖气。
肖佳的出租屋里没空调,开不起。只有一个小取暖器。发出红得吓人的光,也只是起到个视觉温暖的效果。
郑光抱着个热水袋听肖佳的歌,冻得双脚发麻。
肖佳看他不停的抖说你冷吗?
郑光说操,老子是兴奋。
肖佳的才华像暗夜里的一把火,逐渐照亮郑光的地下世界。好像他长久的坚持终于可以看清出路。
2013年9月9日那天郑光和肖佳、郭啸在天台上聊了一整夜。
全是关于他们未来的伟大计划。
8月底郑光从电台离职。
离职这件事郑光想了很久。
一来是因为家人。虽不至到要说服父母的程度,但因此而引发的情感上的隔阂总要弥补。
二来不离职hip-hop只是爱好,离了职hip-hop就是工作。是工作就要赚钱,又有违郑光搞hip-hop的初衷。
后来郑光说服自己这是事业。
为了事业需要奋斗。为了事业可以牺牲。
事业里还有肖佳。
黎明之前天黑得要命。
整个南京陷入巨大的空无。那种看不见的湿气在空气中滋生弥漫,三个人围在一起抽着烟发抖。
郭啸说他妈的我们要这么挨冻吗!
郑光抖着声音说等看日出。
肖佳说你不是光光吗,你发光啊。
郑光扑上去勒住他的脖子。
他抱着肖佳,像抱着一切未来和希望。
等第一缕曙光划破夜幕,冻了他们一夜的雾气终于现了形。它们在南京的高楼大厦、大街小巷间不紧不慢的流淌,将整个城市席卷入一片隐隐绰绰的迷幻中。
太阳就在这雾气后面露脸。
淡橘色的光芒渐渐扩散开,如同初生。
2013年他们开了很多会,见了很多人。
他们打算建立一个厂牌。
南京的厂牌。
郑光和肖佳的厂牌。
后来肖佳成立了Shooc,郑光成立了Free-out。
有段时间郑光有个错觉。
他觉得肖佳的才华是属于自己的。是自己的所有物。肖佳也是自己的。揣在兜里特别踏实。
可是每个人都只能拥有自己。
2013年平安夜肖佳清空自己之前所有的微博。
归零。
归零的意思就是以前说的全都不作数。
肖佳到底没有再出现在郑光的MV里。
郑光发《启点》专辑的时候曾经在微博上对他们喊没有发专辑的都快点来发。
那时候有个说法,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
最后世界当然并没有毁灭。
所以故事继续上演,一直演到陌路。
《J HOOD》这张专辑给肖佳带来了名气。但是这些名气高不成低不就。跟主流明星来比就是屁,在这个圈子里却又吸引了很多不相干的人凑上来。
2014年肖佳过得很混乱。
他和郑光闹翻,圈子里传着他无数的流言八卦。
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下午四点前就开始喝酒。
而最严重的是,他写不出歌。
肖佳什么都可以没有,却不能写不出歌。
他觉得自己像被人摁在水里,一路往下沉。却又不知会沉到哪里。无法呼吸,挣扎不出。
他出去跑巡演,想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
长沙有盛宇、西安有红花会、重庆有周延、厦门有满治宇、广州有讲者,后来还有谢锐韬。所到之处他都受到欢迎,所有人都很好,所有地方都很好。但是最后他还是得回到南京。
然而南京有郑光。
郑光对他所遭受的一切冷眼旁观。
简直无法忍受。
肖佳觉得他不得不割舍南京。
《My City》是肖佳2012年写的歌。
他把对南京所有的爱都写在这首歌里。
津国拍MV的时候和他商量内容,讨论了许多选材,最终还是决定拍人。他们删删减减最后定了三组。
第一组是个爱情故事,在南京认识和分手的情侣。
第二组是兄弟间的,争执吵闹后最终和好。
第三组是地下通道里的卖场歌手。
郑光和郭啸帮他客串了第二组。
这支MV后来在网上走红,现代快报2014年5月10日大版面报道。配图是郑光侧身坐在天台上的那一帧。
肖佳拍了照发在微博上。
郭啸看到了给他打电话,说图选得不错。
即使有争执、吵过闹过,但最后都会和好。
这是津国当时给他的文案。
但郑光不是兄弟。
肖佳最终带着无以言喻的疲惫和失望坐着南下的火车离开南京,前往泉州。
他希望能找到新生。
2012年5月的肖佳也正坐着火车南下。
目的地是福州。
车上还有郑光。
肖佳刚跟郑光发生了点分歧。但是他不能跳车离开,最终也只好走回他们那节车厢。
郑光趴在小桌板上枕着胳膊睡着了。
长发从臂弯里垂下来,随着火车车轮滚过枕木的节奏在空气里摇晃。
郑光长得不好看。但有个优势是婴儿肥。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偏小。郑光睡着的时候就好像更小。外头的灯光投进来,在他脸上映出明灭交叠的影。
肖佳看着郑光,心里忽然又觉得很安静。
他们被关在这逼仄的世界里,无处可去。可是这个世界里还有郑光。
肖佳推了推郑光,道:“去床上睡。”
郑光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他打了个哈欠抬头看着肖佳道:“你还没吃吧。”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没有盒饭卖,郑光就去泡了两碗红烧牛肉面。
车厢里熄了灯,两人在黑暗里吃泡面,都没提刚才的事,也没说话。
这是两人第一次呆一块不说话。
沉默有时候是无话可说,有时候是不必说。
现在就是不必说。
这种不必说让肖佳感到一种隐秘的欢喜。
肖佳觉得今天的泡面特别的香,他吃完了一碗问:“还有吗?”
郑光就又去给他泡了一碗。
肖佳叼着叉子在那等郑光给他泡面,享受着一种并非理所当然却因此更叫人欢喜的无所事事。
04
忘记了恨谁 又谁忘了谢
赵一腾喜欢说郑光宠肖佳。
他说郑光你也太宠了,你还行不行了!
郑光没觉得自己宠肖佳。
肖佳比他小,肖佳经济困难,肖佳有才华。这些理由加在一起,郑光才多帮肖佳一点。
那时候郑光还在电台工作,他跟台里领导争取多放肖佳的歌。有时候争取成功,有时候争取失败。
争取成功了郑光回到办公室就很高兴,失败了就发脾气。
周筱白看在眼里,说:“你真是上辈子欠豆芽的,你是不是暗恋人家?”
郑光抽着烟说你妈逼。
其实郑光原来是不在乎这种玩笑的。被叫娘炮的人不能害怕这种玩笑。害怕了就像是被人拿住了把柄。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郑光不能忍受别人开他和肖佳的玩笑。
好像戳中了他心里的鬼。
从福州回来后郑光把肖佳介绍给周筱白认识。
这是一个没有太大意义的人际关系介绍。
周筱白是郑光的同事,混得比郑光还不如。而且周筱白不搞hip-hop。
有职业有爱好的人其实过的是一种平行世界。
生活中的朋友在这一边,同爱好的朋友在那一边。肖佳打破了郑光的这种平衡,他开始出现在郑光的生活圈。
在福州的时候郑光和肖佳住民宿。
民宿不提供伙食,但是提供灶具。郑光和肖佳去超市里买了菜回来自己煮。
肖佳问苦瓜吃吗?
郑光就做个呕吐的表情。
肖佳说吃苦瓜好,苦瓜清火。
郑光不怀好意地瞄了肖佳一眼问你上火吗?
肖佳说你妈逼,我看你上火。
郑光就把苦瓜丢进推车里说你多吃点。
郑光是不大会做饭的。
他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住。
和爷爷奶奶住的人动手能力都要差一些,自小根基没打好。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肖佳做,郑光打打下手。
福州的天黑得要晚一些。
夕阳从窗户里照进来,将整间屋子都照得金灿灿的。
肖佳就在这金色的夕阳里做晚饭。
肖佳也像是金色的。
郑光开了笼头洗菜,水流哗哗的响,细小的水沫飞溅开来,搞得到处都是点点金光。
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吹得人心里一片发麻。
郑光那时候想原来生活也可以是金色的。
其实金色的不是生活,是肖佳的才华。
才华永远不会属于生活。
才华的养分是痛苦、挣扎、抗争、分离。
2015年是肖佳创作井喷的一年。
他在泉州度过了近乎自我放逐的大半年,写了大量的歌。
这些歌后来被整理出版成肖佳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专辑《物女金》。
2016年肖佳在全国巡演,声名鹊起。
这张专辑里的每首歌里面都有那么几句像在内涵郑光。
肖佳开始对此一无所觉,直到写出《陪你作个秀》后肖佳才意识到这些都是对郑光的恨。这个发现令他特别失望特别泄气。
其实肖佳并不想恨郑光。
从做人的角度来说,“恨”这个词太不潇洒了,好像放不下看不开似的。
肖佳更希望自己回头看时云淡风轻都是个屁。
但肖佳不仅是个普通人,肖佳还是个搞音乐的。
所有搞艺术的人都必须放大感情的细枝末节,从中抽丝剥茧以期提炼出艺术的结晶。不能说憎恨郑光给肖佳带来了创作灵感,但是愤怒和恨意这种强烈的感情确实更有益于创作。
那些以前在肖佳年轻而迷茫的躯体里流窜的苦无出路的才华,终于在这愤怒的情绪里找到了出口,它们汇聚成一句句凝练而有力的歌词出现在肖佳的歌里。
郑光很早以前就看到肖佳的才华。
但那时候那些光芒还很微弱,郑光很期待看到它们最终的摸样。
后来郑光终于看到了。
它们锋利冰冷如刀。
很长一段时间郑光都认为是肖佳欠自己的。
毕竟先离开的人是肖佳。
在他们因理念不合而不断争吵的那些日子,无论吵得有多凶,郑光都从未想过肖佳会离开。
肖佳怎么可能会离开呢?
肖佳那么爱南京。
肖佳起码应该爱他。
但是肖佳屏蔽了一切离开了。
2015年4月7日肖佳剪掉长发。
2015年4月8日郑光剪掉长发。
他们都好像要斩断过去重新开始。但郑光还是觉得他和肖佳的故事是一个未完待遇。
肖佳走得毫无交代。
许多不知情的人问郑光肖佳为什么走。
其实郑光也不知道。他也不想去还原事件原委寻求一个答案。
他只是叹口气,或者苦笑着摇摇头。
只有这样故事才好像没结束,才好像还会有新的发展,至少要给观众哪怕只是给当事人一个交代。
直到肖佳在那场原本和他无关的beef中站了队,郑光才惊讶的发现这些年肖佳原来那么恨他。
郑光等了那么久的结局,不过是肖佳的一句:你个pussy!
郑光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郑光接受采访说,可能在他看来我做的不对的就是,我从一开始什么事都帮他,到后来慢慢很多事不愿意帮他,这就是对不起他。但你应该想想别人为什么逐渐不愿意帮你,因为给你擦屁股的事干太多了。
2017年2月27日,郑光用一首不像DISS的DISS曲《谢谢你》给那场由他和周延引起的,但最终走向离奇的rapper大战画上句号。
里面有段歌词:早就知道你会有今天的成就 我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没我在你身边陪伴 你是否觉得遗憾
郑光不明白一个道理,对有些人来说,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在,那就永远不必在。
2017年10月9日肖佳正式宣布他人生的第一场演唱会将在南京奥体中心举行。
11月11日。
敲定日期的时候郭啸语气古怪的说了声“哦”。
肖佳表情不善地问:“宝贝你什么意思?”
那几个月肖佳忙得像只陀螺。
那场所有地下rapper在2016年就模糊感觉到的说唱界革命风暴终于随着《中国有嘻哈》的热播完成升级,强势打破了一切旧有模式和秩序。
肖佳在比赛中因为忘词而早早被淘汰,但却不影响他的歌被传遍大街小巷。
好的就是好的。
管你谁是冠军,管你什么是流行,管你什么是正确。
肖佳是比赛结束后人气暴涨的选手之一。大量的关注带来的是大量的工作机会。曾经渴望的东西如海浪般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肖佳在滔天的洪水中试图保持住清醒,抓到他真正想要的。
高度兴奋、高度紧张和高度疲惫,将肖佳的神经碾压得咯吱作响。
郭啸耸了耸肩道:“光光在南京的巡演是十号。”
肖佳愣了一下,道:“操,关我屁事。”
都他妈的那么喜欢对他提郑光。
好像他这个时候身边该有郑光。
其实没有也行。
没有不是也很好。
10月22日肖佳的飞机在新加坡落地。
他已经数不清这几个月来他到底坐了多少趟飞机。
接他们的人在路上出了点问题。
肖佳只好坐在一边等。
湿热的海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眼前是各色人种,耳边是各国语言。
天地浩大。
2012年5月开往福州的火车上,郑光和肖佳都睡不着。
夜已经很深了,车厢里寂静无声。只有车轮压过铁轨咣当咣当的响,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止,要一直开到虚无里。
肖佳问:“睡不着?”
郑光“嗯”了一声。
肖佳叹了口气。他坐起来戴上耳机,想了想又摘下一只,问郑光:“一起?”
郑光就爬过来,和肖佳坐在床上抱着腿靠着车厢,一人一只耳机听音乐。
他们有时候随着火车的晃动肩膀和膝盖会撞在一起。
撞一下又分开,若即若离,不即不离。
外面的灯光如同流星般滑过。
凡人虽生只一世命且一趟 却暗思人能长久 千里婵娟的愿望
——MC光光《笃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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